南宋书家对“意”、“理”的追求

中国青年书法家协会 2016-06-24

南宋书家对“意”、“理”的追求

叶鹏飞

    汴京失陷,皇家南迁,所以南宋(1127—1279)150余年间,既是天翻地覆的动荡年代,国破家亡之恸、山河改色之悲,尖锐的民族斗争,激烈的南北对峙引发的种种矛盾,让节义之士屡倡恢复中原,使士气民心慷慨激烈、爱国精神凛然昂扬;同时又因政权南迁。中原的经济、文化、技术、知识和劳动人口大量南移,形成了南宋经济的繁荣,让当政者苟且贪安,奸臣阿主畏战,成就了一个半世纪的偏安局面。在这种情境下,书家、诗人都将思想感情集中地反映到书法和诗文中来,也使书风、诗风产生了较大的变化。

南宋书法由于宋高宗赵构倾心东晋南朝风流,论书标举趣味而形成风气,可视为尚意书法观的延续,似乎又隐约体现出了对偏安南方的自我解嘲。他所提倡的书法趣味,重在笔墨蹊径之外的意韵,推重黄庭坚和米芾,并影响了南宋书风。南宋时期,虽然不乏名人名家,如岳飞、文天祥等以名节著,朱熹、魏了翁等以理学显,陆游、范成大、杨万里、姜夔以诗文名,而且有吴琚、张即之那样以书法显世的人物,但始终没有出现能与苏、黄、米、蔡相抗衡的第一流大家。

陆游(1125—1210)是著名爱国诗人,“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毋忘告乃翁”为其千古绝唱。曾任镇江、隆兴通判,官至宝章阁待制。他自幼受到爱国思想教育,主张坚决抗金,充实军备,但一直受到压制。他晚年回忆少时的情形说:“绍兴初,某甫成童,亲见当时士大夫相与言及国事,或裂眦嚼齿,或流涕痛哭。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窒,最丑裔方张,视之蔑如也。”出于他意致高远,将政治抱负、豪放激情溶于笔墨和诗句之中,故他在书法上的“尚意”观极强。他在《暇曰弄笔戏书诗》中说自己“草书学张颠,行书学杨风”,其书法也正印证了这一点。陆游的行草书笔画或丰或瘦,对比强烈,行与草相参,节奏分明,而动强于静、露超于蓄,一腔爱国志士之豪气,在墨注笔冲中泄出。他有一首很有名的诗,即《临安春雨初霁》,从中可看出他尚意的书法观:“世味年来薄似纱,谁令骑马客京华。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矮纸斜行闲作草,晴窗细乳戏分茶。素风莫起风尘叹,犹及清明可到家。”从诗中看,他是以“闲”,作“草”,而且是“斜行”,完全追求的是适性遣情之意。再如他在《跋(兰亭序)》中说:“观《兰亭》当如禅宗勘辨,入门便了。若待渠开口,堪作什么。识者一开卷已见精粗,或者推求点画,参以耳鉴,瞒俗人则可,但恐王内史不肯尔。”更能说明他的书学观是重在意会和深悟,并以此辨精粗。

陆游的书法,楷书学颜真卿,但他也突出了写意,他将颜书写得灵动错落,浑厚中别饶情致。在镇江焦山摩崖上,镌有他的《踏雪观瘗鹤铭题记》,可见其楷书之一斑。陆游的行草书学黄庭坚,但比黄纵逸。更值得一说的是,他的行草是“驱胸中之愁闷”,尽情涂抹,是典型的写意之作,有他的《草书歌》为证:“倾家酿滴三干石,闲愁万解酒不敌。今朝醉眼烂岩电,提笔四顾天地窄。忽然挥扫不自知,风云入怀天借力。神农战野昏雾腥,奇鬼催山太阴黑。此时驱尽胸中愁,捶床大叫狂堕帻。吴笺蜀素不快人,付与高堂三丈壁。”其诗气势磅礴,一泻千里.把书法当作是一种抒发恢复中原、统一河山感情的发泄,抒尽胸中之意之作。

陆游作诗师事曾几(1084—1166)、吕本中(1084—1145),因曾、吕都为江西派诗人,故他作诗似乎是从江西派出。但他诗中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性格,有一种慷慨激昂的热情,因而他的诗有的清空、有的雄奇。他对前代诗人最推崇的是陶渊明、李白、杜甫和岑参,故他的诗风都有这几位大诗人的影子。陆游中年时的诗主要以豪宕奔放的风格为多,而晚年则以清空的风格为多。然而,爱国热情和关心民瘼之情,始终贯串在他的作品中。他的诗,很有“理”性成分,如《楚城》:“江上荒城猿鸟悲,隔江便是屈原祠。一千五百年间事,只有滩声似旧时。”从诗中看,在陆游的眼中,面前是猿鸟悲鸣,滩声依旧,再看中原,感慨万千,吊古伤今,诗境清空,道理深刻。再看他脍炙人口的《社日》七律:“莫道农家膳酒浑,丰年留客足鸡豚。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箫鼓追随春社近,衣冠简朴古风存。从今若许闲乘月,杖柱无时夜叩门。”尤其是此诗的颔联,写景自然,又富哲理,成为千古绝唱,被人传颂。陆游有一段诗论,也是深含哲理的,以此可见其诗学观:“国初尚《文选》,当时文人专意此书,故草必称王孙,梅必称驿使,月必称望舒,山水必在清晖。至庆历后,恶其陈腐,诸作者始一洗之。方其盛时,士子至为之语日:“文选烂,秀才半。”建炎以来,尚苏氏文章,学者翕然从之,而蜀士尤盛,亦有语日:“苏文熟,吃羊肉;苏文生,吃菜羹。”从中可体会陆游的创新意识以及当时的崇苏风气。

与陆游同时的范成大(1126—1193),也是一位极著名的诗人书家。他字致能,号石湖居士,平江吴郡(今苏州)人。著作颇丰,存世有《石湖居士集》、《湖词》、《吴船录》、《揽辔录》等。他曾使金,坚强不屈,几乎被杀。官至参知政事,是一位人品、官品都很高的人,晚年因反对任用外戚与考宗意见相左,退居吴县石湖。他书法上造诣颇高,其田园诗也非常出色,在当时很受推崇。范成大在书法上也是推崇“写意”精神的,但他不完全同意“书如其人”说:“世传字书似其为人,亦不必皆然。杜正献之严整而好作草圣,王文正之沉毅而笔意洒落,鼓侧有态,岂皆似其人哉!惟温公则几耳。开卷俨然,使人加敬,邪僻之心都尽,而况于亲炙之者乎!”从中看到范成大虽然不完全同意书如其人说,但强调了书法艺术的陶冶作用,好的书法能使人“邪僻之心都尽”,这个观点在当时也是独树一帜的。范成大对于学书,注重玩赏意会,反对逐画临仿:“学时不在旋看字本,逐画临仿。但贵行、住、坐、卧常谛玩,经目著心。久之,自然旮晤人处。信意运笔,不觉得其精微,斯为善学。”他对于学习书法是注重精神领会,谙熟于心后要“信意行笔”,才能得到精微,其实,这个观点是书法“写意”精神的进一步发挥。

范成大的诗也是从“江西诗派”入手的,但他能“盖追溯苏、黄遗法,而以婉峭,自为一家”,可见他是转益多师的。范成大出使金国时,以亲眼一目睹的深刻体会,表达了爱国的沉痛之情,叙事言情,充满义理,如他的《州桥》诗:“州桥南北是天街,父老年年等驾回。忍泪失声询使者,几时真有六军来?”他还在《题山水横看》一诗中借画中之景,表达爱国深情,更是生动而富有哲理:“霜人丹枫白苇林,横烟平远暮江深。君看雁落帆飞过,知我秋风故国心。”范成大晚年隐居石湖后,对农村生活充满感情,写出了许多动人的诗篇,他的《田园杂兴》即是充满乐趣和哲理之作:“昼出耕耘夜绩麻,村庄儿女各当家。童孙未解供耕织,也傍桑阴学种瓜。”可见他的诗没有一点刻意经营的痕迹,自然生动,已从“江西派”中脱颖而出,诗风清新而轻巧,诗理却深刻耐味。

在范成大的诗篇中,也有许多是论书法的,现例其《书语溪中兴碑后并序》一诗,可见他对书法的体会:“三颂遗音和者希,丰容宁有刺讥辞?绝怜元子春秋法,都寓唐家清庙诗。歌咏当谐琴搏拊,策书自管璧瑕疵。纷纷健笔刚题破,从此摩崖不是碑。”他从先秦书法谈到摩崖书法,可见其书学观也是主张崇古出新的。

————摘自《书法导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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